《媒妁之言》番七
寒枝看了一眼，轻叹一口气：“这脉不好诊，先前别的大夫自然也说过，里面都是活虫，不管怎么看脉，都是乱的。”
他又道：“我爱钻研这些古怪病症，却不是每一样都能解的了。全赖在谷中与众师兄们书信请教，唐老爷的病也得了几年，见过不少名医，不知有没有去过万花谷求医？”
唐无情在旁道：“江湖索事缠身，我们主的身体已不再适合去万花谷，只有关外这般干燥寒凉的气侯才能抑制蛊虫作乱。”
唐天枭见寒枝垂眸不语，神情有几分颇似故人，便细细的看着寒枝的脸。
寒枝让他瞧的有些愠怒，便收回手道：“我再配上几副药试着让唐老爷服下，前辈中有一位姜大夫善华佗之术，寻得天气好时让他为唐老爷将血中的虫子剔除。”
说罢便起身告辞，转身便走，脸上也让人看出不愉来。
唐无情出去送了两步，回时却听到唐天枭笑着说：“小大夫的脾气真是急。”
他不过多看了几眼，就惹的人气呼呼的甩袖离去，难道自己眼神真如饿狼般？
他对唐无情道：“去拿面铜镜来。”
唐无情愣了愣，道：“您……”
“我现下是不是像个糟老头子，不然小大夫怎么的躲的那样急？”唐天枭转过头来，白发滑落在肩头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发色笑：“多年不曾打理，确实有些邋遢了。”
自他病后再也不见铜镜，连唐天枭都不知道自己现在长的是个什么样子。
唐无情道：“属下这就差人去买。”
当初搬进这破落宅邸时，里面用不着的东西都让人给清了出去，自然包括那梳妆台上的镜子。
寒枝晚间一直睡不安稳，当他悠悠醒来时却见窗外灯火盛明，不由的披衣起来查看。
推门出去，便见廊上的灯笼烛火明亮，他脚尖轻点，如一只蝶般缓缓落在一株一人高的茶花树上，由他望去，正是唐天枭的那间院落中，极为明亮，十几个孔明灯一同升起，晃悠悠的往夜空中升去。
今夜天气似乎不大好，其中一个灯摇晃几下缓缓的落了下，寒枝见那上面写满了字，便飞身接了下来。
他椅靠在栏边，借着烛火看，那孔明灯有一部分被烧坏了，还留了一半未烧毁的纸在上面。
那字看起来不大好，像是有气无力的撰写着，洋洋洒洒的一片：“
吾妻唐寒枝，生于冬日，漫雪飞天，当年由吾接抱而过，稚儿咿呀，天真烂漫，于不忍抛弃，请药王云菩老人看顾。
那年秋风萧瑟，云菩重病，寒枝及笄，吾许重誓迎娶寒枝，鹣鴩情深，鸿案相庄……不料家门遭噩，几度别离……妻却因吾伤体，受尽苦难……妻卒。
抚衿长叹息，不觉涕沾胸……愿明灯飘摇风送处，九重天外与君寄相思……”
有些字被烧毁后看不清了，零剩几句却全然能感受到书写之人的苍凉。
彼时又有几个灯被吹落，一落地便燃烧起来。
寒枝抚过眼角清泪，由着灯中烛火将剩下的纸与竹架子燃尽……
“……忘此世磨难，来生富贵，不负天真……”
“那年，若再相遇，吾皓首苍颜，尔意气风发……”
唐天枭裹着狐裘倚在桌旁，周边燃数盆火，投入纸钱纸元宝。
他垂首不语，颤抖着手拿笔默下奠文，万字万语，写下地藏本愿经纪念亡人。
忽见风起，那些原本飘上半空的孔明灯竟然纷纷坠落，唐无心连忙追了过去。
今日天气本就不好，唐天枭在庭中等到深夜才等到风停，不想此时风又做怪，将他亲手制的孔明灯吹毁。
见天云雾深重，不见月色，唐天枭拭去嘴角鲜血，继而将下半段奠文抄下，怪风平地而起，倚靠在周围的花圈，纸马车，纸仆人随风晃动，平添几分森森阴气。
江湖路远，复仇未果，痛失爱妻，我因绝症而继续踏上路程，长路漫漫，惟剩最绝望的孤单。
寒枝，你是天枭难忘之痛，一切因我私欲而起，是我害你尸骨不存，我早已安排诸事，只待计划初成，便落下孤崖，与你重聚。
泪水滴落刚写好的字上，晕出一团黑墨。
“请佛祖莫怪。”唐天枭低声念道，拿过剪刀将刚写好的那一行裁掉。
唐无心去追落下的孔明灯，却遇寒枝拾着未燃尽的灯走过来，他上前去接手过来，灯架子早已烧的漆黑，便叹气。
“夜半睡不着，听到外面动静，几个灯落下却只捡着这一个完好的。”寒枝的声音有些纸沉，在阴影中看起来有些困倦。“好晚了，无心兄弟是在给亲人放灯吗？”
“已经不能用了，主上写了很久。”唐无心可惜的说道：“今日是先夫人的忌日，准备了好几日，却是天公不作美。”
“先夫人……吗？”寒枝用手捂着胸口，强忍剧痛，他不愿再往前庭过去，甚至都不敢再见唐天枭。
唐无心转头对他说：“小大夫既然都醒了，便过来喝些酒吧。今日买的酒菜实在太多了，主人其实很喜欢热闹，只是病后便不方便见风才独居。主人并非蛮横，只待病稍起色，便马上启程，老大夫们都会一一放回家。”
他走在前带路，却不知身后的寒枝慌乱的抹过脸上的泪痕。他轻咳一声说：“我还是过去看看罢，天风寒露，怕是要加重病症。”
寒枝随着唐无心一到中庭，眼前场景不由另人怔目。
原来唐天枭的热闹却不是人人都参与的热闹，他伏首案台疾书，周边却只有几人捧灯照明，而其它的热闹竟是来自……
那些惨白的纸人，一匹又一匹的纸马，纸棺材……叫看的凄凉又渗人。
见唐天枭怆然起身，将手中的佛经投入身边的火盆中。
如命令般，周边摆好的丧制品也一同点燃，唐天枭身处火圈中，如处地狱火海。
【奠文部分借鉴了意绮CP的醉寒江，有意的可以去B站看】